他在床边坐下,抬起她胳膊,盯着伤处看。
伤口长且深,医生给缝了针。
她这么爱美一人,以后留了疤,该难受自卑了,他想。
轻轻放下这只手,周光彦忽然苦笑。
“你刚跟我那会儿,胆子那么小,贪生怕死的,怎么现在胆儿这么大了?”
沈令仪没理他,紧闭着眼,不发一语。
“那时候你就跟小兔子似的,风吹草动都能把你吓着。随便编个理由一吓唬,你就怕得要命。”周光彦单手撑在床沿,仰起半边脸,垂眸看她,唇边是若有似无的笑。
“咱俩这几年,有时候我真觉着,跟夫妻没两样。吵吵闹闹的,锅碗瓢盆摔烂一套又一套,也就这么过下来了。哎沈令仪,你说,咱俩要是真结婚了,以后是不是也得离?”
沈令仪无声叹息。
明知他说的是疯话,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
这人像是发疯发出后遗症了,没完没了说疯话。
“你大三那年,有一次咱俩闹得太厉害,我拿你没招儿,跟个傻子似的,跑去找大师算命,算咱俩八字来着。结果大师说,咱俩八字不合,也说不上是谁克谁,反正就是不合适,在一块儿不幸福。我觉得大师说的是实话,可心里就是不痛快,没给人好脸色,扔一千块就走了。”
沈令仪听到这,觉得这人确实跟个傻子似的。她生日其实不准。给她办出生证那人,不知怎么把生日打错了,打成前面一天,父母当时手忙脚乱,也没细看,后来才发现日期错了,想想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,就没去改回来,过生日也按证件上的这一天过。
她抹着泪,继续听这人胡言乱语。
“你闹着要走那阵儿,我就想,咱俩要是真结婚了,有孩子了,以后受罪的也是孩子。就咱俩吵起来那阵仗,孩子不得吓尿。所以还是别在一起好,别有孩子好。”
周光彦笑起来,嘴咧得很开,唇边两个梨涡都出来了。
很少有人发现他也有梨涡,因为他很少这么笑。沈令仪也是跟他在一起之后才知道的。
后来认识周闻笙,才知道这是家族遗传,估计他爸他妈都有。
沈令仪默不作声闭眼听着,他就这么一直说,想到哪儿说哪儿,一会儿说他们刚认识那会儿的事,一会儿说后面发生的事。
有时候说着说着,就笑了,嗓音里却悲凉。
有时候说着说着,忽然沉默,过了会儿再开口,嗓子又沙哑几分。
就这么说到天亮,晨曦透过窗帘,洒在病床上。
周光彦忽然意识到,现在已经是夏天了。
他以为沈令仪早被他“念经”念得睡着,轻轻握住她的手。
已经是夏天了,可她的手,怎么这么冰凉?
他把这只小手放在自己手心,拇指指腹轻轻来回摩挲。
他很想给她搓搓手,呵热气,或者把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,好给她暖一暖。
可是又不敢,生怕吵醒她。
她要是醒了,就会抽回手,不给他握了。
他就这样静静地,轻轻地握着这只冰凉的小手,像是捧着一团很快就要融化的小雪球。
小雪球很白,亮晶晶的,精致又可爱。
他还是忍不住把这团小雪球放在了胸膛。
心跳一下又一下。
要是心跳会说话就好了,他想。
这样她就能知道,他有多爱她,又有多恨自己。
在海城二院那天,孩子没了以后,她的手也是这样冰凉吗?
他真后悔,那会儿没有好好握一下。
好好握住她的手,跟她好好说一声,对不起。
眨眼之间,眼泪落下。周光彦看着那滴泪从她手背蜿蜒而走,这才发现自己又哭了,正发愣,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,抬眼看去,她已经睁开眼,正淡漠地看着自己。
“你走吧。”沈令仪还是那句话。
她抽出手来,手背在床单上蹭了蹭,像是嫌他的那滴泪脏。
他充耳不闻,却又不敢再看她的脸,自顾自问道:“能再抱抱你么?”
沈令仪坐起来,无力地靠着床头,几乎是哭求:“周光彦,你快走吧!”
这人仍跟没听见似的,沉默片刻,忽地将她拉进怀里,紧紧搂住。
她愣了愣,回过神后挣扎起来,这人却越抱越紧。
“周光彦,你弄疼我了……”她几乎不能呼吸。
他松了松手臂,不肯完全放手,就这样抱了她许久。
彻底松开之前,周光彦忽地把脸埋进她颈窝,蹭了蹭,薄唇覆在颈侧,印下一个吻,然后松手,起身,揉揉她头顶,拧着眉扯出笑来,转身离开。
周光彦回到车里,启动车子往公司开去。
六月的晨光迎面照来,落在脸上,有层柔软的暖意。
就像把脸埋在她颈窝一样。
他打开音响,音乐软件随机播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