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喜欢演绎。”镜头下妆容精致的女人十分坚定地说,“在成为别人时,会有一种难以言明的独特感受,几乎让人上瘾。”
“演员这一职业对我而言并不只是养家糊口的经济来源,我更希望在我有限的演艺生涯里,规划出、创造出、呈现出……更完美的作品。”
她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,双颊却略显苍白,殷红的唇瓣上像是覆盖了一层壳具,那抹红渗不进血肉里去。
取景框里的女人竭力维持着最后的从容,但微微摇晃的脊背还是显露出了几分摇摇欲坠的脆弱感。她不愿意将弱势的那一面被察觉,便克制着生理上的不适,尽管胸口汹涌闷堵的郁意已然到达了即将决堤的程度。
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次成为‘韩钦钦’了。几乎每次都是在某个特定的瞬间忽然被按下了重启键,此后她的人生就会如剧本既定好的一样,没有任何意外地进行下去。从她去参加那次试镜开始,一切的一切都不受她自由意志控制了。
而这又是第几次获奖了呢?
新晋三金影后私底下却是个近乎于情感缺失的状态,按照圈内某些戏剧大家所说,她的成就和天分有三分之二都是因着这些天然淡漠的情感缺口。正因没有自己,才能更好成为他人。她自己也十分清楚明白这一点。
可就是这样一个仿若行尸走肉般的自己,竟然从未真正脱离过那些犹如囚笼般无止境无底线的狂热的‘爱’。她甚至不愿意这么称呼那些人带给她的这种精神形状。她可以用无数个词汇代替:占有、肉欲、欣赏、渴望。可偏偏不能是爱。
因为这是唯一她没办法模仿到完全理解的情感。
她被囚禁过,被剥夺自由过,被斩断所有向外生长的翅膀过。即使所有因‘爱’而生的恶意都加注在她身上,于她而言,都是不能被理解的缘由。
她唯一想做的,真正渴望着的,最后投入了最大期待的,就是成为一个普通而不起眼的存在,同时远离那些无法逃脱的宿命。只要不被命运这盘棋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前走,怎么样都行。
如果真的有神明听见了她的心声,她只希望能在绝无可能成为他们的‘爱人’的情况下,安安稳稳度过一生,即使依旧缺乏那些多数人毕生追求同时也是困顿她无数次的情感,也完全没关系。
于是在某个晴朗明媚的午后,她从被书写过相同戏码无数次的‘韩钦钦’变成了从未出现过的新角色‘杭以绸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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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的突然出现实实在在地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。
先是原本规划好的财产继承划分又得重新筹措,再就是对于小女儿的教育是个很严峻的难题。交给家教又不放心,自己亲手带却没时间,权衡利弊之下,杭家父母很坦然地将这个重任抛给了小女儿的一堆便宜哥哥们。
通常情况下总是需要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,但由于没人能够真舍得这么做,于是在自认为觉醒了什么不得了能力的幼年杭以绸看来,这个矛盾至极的世界从没变正常过。一面是将来会要她小命的可怕禽兽,一面又是友爱和睦轻声细语的兄长们,她想不明白改变的那个契机是什么,自然也就没办法提前做准备来预防或纠正这样的变化。她能做的只有极力配合,以及装乖卖好,好让将来被架上断头台的自己能有个稍微体面点的死法。
她有点低估了自己身上那种超乎血缘的吸引力,也有些高估了道貌岸然者能装模作样的程度。
恍然大悟自己早已满盘皆输的那一刻,十七岁的杭以绸才忽然意识到,这些盘根错节深入骨髓的爱意已经发展到了什么程度。她数年如一日地不断接受着,却从未真正当回事,毕竟毫无人性的刽子手怎么可能爱上自己将要处刑的对象呢?
可最不该发生的事情还是发生了。在不知多少次被相拥时发生了。在每一个珍重爱惜的额间轻吻里发生了。在一次又一次重迭着的手心间发生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