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妇德认真听完,再看面前这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女子,说:“你是北疆的学官?”
王无穷笑着说:“只是助教,还算不上学官。”
元妇德点点头,道:“我见过不少学官,能如你一般好授人以渔的,十中无一。”
她说话时面无表情,仿佛自己并不是在夸人,王无穷却还是有些害羞的样子。
“这位娘子是初来北疆?正好我也要去蔚州州学,我与你同去吧。”
元妇德便跟在王无穷身边往蔚州府学走去,府学门口热闹非凡,都是看了开科告示来买书的。
“州学助教应该也能参加科举,你要去吗?”元妇德问王无穷。
王无穷摇头道:“我这般年纪能做到州学助教已经是越级擢升,我自知自己的长处短处,让我教人些知识,我自然愿意,可若说各项才华,我都平平无奇,北疆藏龙卧虎,我就不凑热闹了。”
元妇德又点了点头:“面前这些人,没人似你这般有自知之明。”
她声音不小,不少人听见了,转身来看她。
她径直走上前,对州学卖书之人说:“北疆律书全套,《顾氏法论》、《霓裳解法篇》与《林冕刀法》我也要。”
卖书之人将她所说的书抽出来,递给她。
她身后有人不忿道:“这娘子好生傲气,你凭什么说我等无自知之明?”
抱着书,元妇德看向其他人:“若我不这般说,你们会让我插队吗?”
一旁站在的王无穷没忍住,小声笑了出来。
来州学买书的多以读书人自诩,男男女女看着元妇德,只觉得这人甚是古怪。
还不等这些人说什么,人群另一边有人大声斥骂道:“你别与我说儿子!我为你生了骨肉你为我想过吗?我堂堂一监察,自从有孕七个月就被调成了文书,从生了这孩子之后但凡孩子有些许不得当,你便要我回家照看,才让我落到今日田地!科举是我重整旗鼓之始,你又提孩子来阻我?”
人群让开,一个二十多岁生了一对瘦弱双肩的女子从人群中挣脱而出,身后跟着一男子。
那男子生得高壮,穿着一身黑色短衣,低声道:
“三娘,我并非是要阻你科举,可如今孩子不到一岁,还要喝奶,科举之事长则三年,短则一年,总会有的,既然文监察长许了你休息,你不如……”
女子停下脚步,看向自己的丈夫:“我不如什么?我不如将自己大好年华荒废在家,哄着孩子让你这驻军副尉无后顾之忧?李庄则,我嫁你时我是云州监察司监察使,你不过是一什长,如今你觉得自己高升了,就要我弃了前程来从你,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?”
元妇德静静看着这一幕,看见那男人低眉顺眼,一双手却总想抓住女子的手臂,女子几番挣开,快步走到那卖书之人面前:
“《顾氏法论》给我一本。”
卖书之人将书递过去,皱着眉说道:“州学门前不是喧嚣吵闹之地,你夫妻二人要吵,回家吵去!”
那男子也趁机抓住女子的手臂,道:“三娘,我们回家说此事,给你我都留些颜面吧!”
“颜面?放开!我给你留了颜面,就是我步步后退,我的颜面又在何处?”
那女子笑了笑又要推开,却被人抓住了手臂。
“三娘,书也拿了,我们回家吧!”
“回家?回家做什么?回家你再将儿子扔给我,还有一个月要科举,我要申请去州学读书。”说话时,她看向州学门口走出来的两人。
那两人对视一眼,道:“在科举备考之前,州学确实可以供考生暂住读书,可是这位娘子,你若是因与家人赌气……”
“我不是在赌气,我是回了家便不可能再看书!你们以为我这曾经的监察为何要来再买一本《顾氏法论》,因为我从前那本被人用来接了儿子的尿!你们告诉我,我在家中如何读书备考?”
“可……”
王无穷深吸了一口气,走上前道:“赵助教、黄助教,元帅之令,说的是若无法安心读书备考,便可申请住进州学,二位只提家事二字便将此人拒之门外,只怕有搪塞之嫌。”
两人也都认识王无穷,也叫了她一声“王助教”,其姓黄那人道:“王助教,蔚州州学多是男子,这位娘子住在这里恐不合适,不如将她安排去县学,蔺先生处多有女子为县学老师,她住在那也方便。”
这话听着合情合理,王无穷却摇头道:“听二位之意,元帅说州学可接纳无法安心备考之人,到了蔚州州学,就是只接纳无法安心备考之男人?”
她身后,元妇德看着她的背影。
这名叫王无穷的州学助教生了一张有尖下巴的圆脸,肤色黝黑,手指粗壮,膀粗肩宽……在到北疆之前,元妇德从未想过这般村妇模样的女人能与男子当街论理,论政令,论规矩。
元妇德低下头,翻开了一本书——《安民法之刑罪篇》
王无穷说得两人语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