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醒醒,醒醒。”
有人不轻不重地推她,陆靖柔一个哆嗦,猛地睁开眼。
周围的景物没变,梦里的萧阙烟消云散。那个男人抱着双臂站在她身边,面色晦暗。他本来就是异族高鼻深目的长相,这么居高临下地一望,显得更加骇人。
她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沙哑短促的尖叫,手脚并用地向后退。
“别乱动。”他扬了扬下巴,“给你上了药,伤口崩开我可不管。”
陆靖柔惊悸地喘着粗气,左右张望才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宽大的低脚矮榻上,这里俨然就是几天前他拔出匕首拷问她的地方。
他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嗓子:“咳,军医叫你躺着不要动,会有人给你送吃的。”
陆靖柔不在乎那个,她偷偷打量他几眼,轻声问道:“有人来吗?”
“没有。”他生硬地说。
陆靖柔吸了口气,抬手捂住了脸。
又哭了?他突然觉得束手无措。床榻上那么小的一团,像朵迎风摇颤的夏日其其格,脆弱得一根手指就能碾碎。
“你是不是……很想有人来救你。”
“才没有!我巴不得没人救。”陆靖柔抽着鼻子,拼命瞪着眼睛,防止泪水一个不小心滚落到脸上来,“我早说过,你绑我根本没用。一条人命在家国大义面前,根本算不得什么。”
黄羊点大的胆子,怎么嘴就像石头这么硬,汉人都这样吗?他无奈地抓抓脑袋,说:“我叫巴音,这里除了我和可汗,没有人会说汉话。你就在这里,不要出去被他们看到。”
陆靖柔警惕地看着他离开,才松了一口气躺回原处。
不一会儿,两叁个穿着长袍的年轻侍女掀开帘子走进来,手里端着皂角手巾梳子发绳。又从外头拎来几桶热水,她们打着手势,请陆靖柔沐浴。
陆靖柔将信将疑地走到了浴桶边,左看右看。身上衣服好几天没换过了,实在难以抵挡痛快洗澡的诱惑。
她们做事谨慎仔细,刻意避开伤口。随后将头发清洗干净,左右分做两把打成辫子,戴了满头玛瑙松石珊瑚珠,一簇簇珠串垂至胸前。蒙尘的花朵洗刷干净,颊边珊瑚珠火红,更是衬得陆靖柔肌肤胜雪,双目盈盈。其中一个给她穿戴好衣袍,回身捧出一面圆镜,大约是叫她再照一照的意思。
纵然陆靖柔再不情愿,对她们也发不起脾气。她向那镜中照了一照,用力挤出大大的笑容表示自己很喜欢。
于是那几个年轻女子笑眯眯地看看她,嘀嘀咕咕地低声说了几句,就收拾起东西退了出去。
“喝了。”
晚上巴音回来的时候,手上端着一碗颜色和气味都很可疑的液体。陆靖柔死死捂住嘴躲到角落,充分怀疑这玩意儿是取她性命的。
他瞥了她一眼,把碗砰地放在红漆炕桌正中。
“这是药。”
“毒药。”陆靖柔一口咬定。
巴音脸一黑,又开始说她听不懂的话。从神情和语气上看,绝对不是什么“数九寒天冷风嗖,转年春打六九头”之流。她还不知道,这人好端端的,为何突然变了脸,这样凶神恶煞。
就在几个时辰前,一伙行踪诡秘的蒙面人不声不响劫了他们大批粮草。拿脚趾头都猜得到,还不是汉人皇帝的手笔!他们派出去的人没能杀了他,反而叫他逃了。退而求其次绑了这个没用的女人,没成想惹来这么大的祸患。
巴音冷眼看着榻上梳两条大辫子的烫手山芋,不是说自己的命不算数吗,那就不算数吧。
想杀人的没杀掉,不想死的活不成,岂非世事难料。
巴音一早起来匆匆赶去的时候,颇有些微妙的不适应感。这女人胆子小,脾气又臭,向来缩在角落里战战兢兢地打哆嗦,怎么可能扎了他大哥一刀?
女人真是麻烦死了。
所幸伤口不深,没有刺中要害。一看就是不会用刀的人乱戳出来的,他暗暗笑了一声。勃儿只斤是个烈性汉子,捂着胸前的伤口,提起马鞭子就抽。那女人衣裳都被扒了半边,头发扯得乱七八糟,看不清面容。悄无声息趴在地上,挨了几鞭子动也不动。
死了正好,省得他麻烦。
巴音嘎吱嘎吱地踩着脚下的残雪,远处天幕雾蒙蒙的,遮天蔽日的灰云劈头盖脸压来。“那拉提的金光照耀草原之日,就是战士身披荣光之时。”草原上流传了千年勇士的传说,是小时候额吉一个字一个字念给他听的。
小小的雪粒轻柔地落在脸上,他脚下踢到了什么,说软不软说硬不硬。是一只红色的皮靴,昨天还好好地穿在她的脚上。
他低头看看那只靴子,跨过它,大步走了过去。
巴音坐在火堆前,踏踏实实地大吃了一顿酸奶炒米和把子肉。大雪还未停,反而越来越急,毫不留情地将世间万物覆了一层密不透风的白。顷刻间,那孤零零一点红就快要被层层积雪淹没了。
他泄气地骂了几句,向勃儿只斤的帐篷跑去。
马鞭子是用生皮做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