伸出手臂,眼前景象消弭一空。天色由暗转明,日光暖洋洋,再不见丝毫雪花的踪迹。
他坐在养心殿里,一个声音在他身后突兀地响起:“皇上,同臣妾出去玩雪吧?”
他惊得身上一僵。回过头来,眼前依旧是那张和颜悦色的面容。穿品月色绣团菊棉衬衣,外头罩宝蓝缂金丝竹枝的银鼠皮坎肩。架子头梳得高高的,正中九尾金凤口衔珠滴,上横插镂空金扁方,下安着双龙点翠长簪,序一双龙凤首炸珠金钗,另一侧佩着红宝石葫芦如意簪并一支点翠蝙蝠耳挖子。双耳缀点翠荷叶盖东珠坠子,行动摇曳,通身宝蕴光含。
“皇上,您别批折子了,陪臣妾出去玩雪吧。”
从前她向他求什么的时候,总是像这般微微歪头,嘴角抿起,眼里像含着一汪静湖,一眨不眨地看人。皇帝怔怔地盯着她,像是透过她的眼睛,能窥见其中魂魄似的。
“你回来了,不恼朕了么?”他不敢高声言语,唯恐她着恼不见他。
“臣妾为何要恼?”她笑得温婉柔和,“臣妾受皇后金印宝册,应当温恭和顺,母仪天下。臣妾牢记皇家规训,不敢有违。”
“皇后?真好,皇后……”皇帝喃喃道,“你方才说,要去玩雪?”
“是呀,您瞧,今儿下了好大的雪呢。”她笑着指给他看,“地白墙白树也白,堆得好厚一层,足够皇上给臣妾做个半人高的雪人。”
他口中忙不迭应声,转头向玻璃窗外望去,却见清明世界,朗朗乾坤,大太阳照得砖地闪闪发光,哪里有半分雪的影子!
“万岁爷言而无信。”她的笑淡了几分,脚下莲步轻移,向后慢慢退去,“明明说好,同臣妾做一辈子恩爱夫妻,临了又要变卦。”
他张口想解释,奈何喉咙像被丝线一针一针缝死,半个音都挤不出来。
其实她哪里有过荒唐行径,后宫长日寂寞,不过女孩子年纪小贪玩罢了。一个大男人,挨个雪球有什么要紧。而他却早做好退步抽身的打算,把她丢在西北的风雪里,一去不回。
隔天太医来请平安脉,迎面见皇帝面色青白,胡子拉碴的模样吓了一跳。他这几日醒不得醒、睡不得睡,心神俱疲上不得朝,不巧手边唯一得力的萧阙又称病告假,事情只得一股脑地丢给下头人去办,唯独刺杀宜妃凶犯一案依旧由他亲自打理。
“朕这两天啊,总是看见宜妃。”
皇帝好几天水米不打牙,眼窝深深凹陷下去,那双被她夸赞过的桃花眼哭得鲜红微肿,不复往昔姣媚光彩。他苦笑着卷起衣袖露出手腕,口中喃喃自语:“你说,人死究竟能不能复生?”
满宫宫人连大气都不敢喘,他瞪着老太医额上的冷汗,突然大笑起来:“你们这些白痴!饭桶!朕一天天地养着你们在宫里头,连个人都看不住!”
自古伴君如伴虎,老太医哆嗦着花白胡子不停磕头,求皇上息怒。
“出去。”
他艰难地挤出两个字来,而后像脱了力似的,气喘吁吁地跌坐在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