但范翕现在满心愧疚和恐惧,他都避免着自己发疯的事不敢提,自然话里话外委婉十分。他连吃成家的醋,都吃的犹犹豫豫,分外小心。只心酸地感慨“你们感情这么好啊”,也不像平时一样挖墙脚说“我对你才是最好的,你别听成家的,听我的”。
玉纤阿莞尔。
她声音轻柔:“我被关起来,和去看公子无关。却也和公子有些关系。公子想知道么?”
隔门而立,范翕轻声:“嗯。”
玉纤阿道:“我告诉兄长,我要和公子成亲。”
范翕怔住,他的脸,一点点从黑暗中抬了起来。他看向自己面前的门,透过门,他看向几步外的那见不到面的女郎。
范翕怔忡:“你说什么?”
玉纤阿声音清晰:“我告诉兄长,我要尽快和公子成亲。如果兄长不同意,我就脱离成家,以白身嫁于公子。”
她微笑:“我要与公子天长地久。”
范翕站在木门前。
他的手贴着门。
他久久地站着。
玉纤阿调皮问:“你愿意娶白身的我吧?”
这一刹那,天边炸雷响,失去的魂魄飞了回来。心魂中,范翕缓缓睁开了眼,回过头去,看到了身后的美人。他魂魄中千万个灵魂死去,埋入冰川变得冰冷,但又有一个灵魂固执地活着,守着。于是他看到了皑皑雪地中,她的斗篷和金链子交映,她仰着面看他。看他走向她,向她伸出手去。
回到现实,范翕立在屋门外,静静垂目。他望着地上的影子,孤零零的影子,这世间好似只有他一人。可是明月高照,如影相随啊。
这凉风、朗月、门缝的光,使他再一次爱上玉纤阿。明月在天上高悬,如影相随,忽有一瞬冲破云雾,向他奔来。
如果他爱月亮,如果月亮下凡,他也愿长长久久地和月亮融为一体。
范翕微微噙笑,既心酸,又快活。既难过,又激荡。他不再是疯子了,他还是范翕。范翕喃喃的、涩然的:“我……我愿意。”
他额头贴着门板,闭上了目。
他哽咽般重复:“我要娶你。我要与你天长地久。”
——天长地久,永不分离。
他想和心爱的女郎天长地久,但他又不能让心爱的女郎受伤。
一时痛快, 一时又心痛。总之, 千难万难。
——
夜里风清雾浅, 云阶月地,树影婆娑浮在地砖上。
檐角铁马叮咚, 廊口灯笼光照下晕红色的光。
宽袖拂地的玄袍青年靠门而立, 隔门几步之远, 屋中立着玉纤阿。
玉纤阿透过门缝细弱的光, 看到范翕扶着门,竟慢慢坐了下去。黑色暗金纹的袍袖拂在地上, 她看到他袖口的金色卷草纹, 便模糊地想到她已经很久不见范翕穿白袍了。那个少时一身雪袍、纤尘不染的公子翕, 在范翕的身上,确实渐渐远去了。
然而无所谓。
她会让他变回以前的他的……
玉纤阿这样想着时, 听范翕隔门漠声:“玉儿, 我再回不到过去了。”
玉纤阿一怔。
良久她才意识到她想什么, 范翕是知道的。他慧而敏, 很多事情他不想说, 不代表他不清楚。他知道她在眷恋什么,知道她是依靠什么在爱他……玉纤阿心中微哽,忽觉羞愧,竟觉得自己好似对不起范翕一般。
她一心想范翕恢复到过去, 可是如果范翕再也恢复不了呢?难道她就不爱他了么?
范翕靠门而坐, 瘦长的手搭在膝上。玉冠博带, 衣袖却皱了。他漠然十分,脸上一丝表情也无,和刚才那个激动得想落泪的范翕又不一样了。
情绪如此多变。这才是现在的范翕。
发丝拂面,眼中是藏不住的阴冷,现在的范翕仰头看着天上的濛濛月色。
范翕搭在膝头的手隐隐发抖,该是情绪极为不稳的缘故。可惜玉纤阿不知道。玉纤阿只能听出他语气冷淡,刻意地压制情绪:“我情绪激动时会犯病,你知道么?”
玉纤阿被他那生硬的陈述语气说得很难过:“……知道。”
范翕再道:“我犯病时会杀人,会自残,会谁也认不出来。醒来后我又会忘掉一切。”
玉纤阿心中酸楚,她蹲跪下去,隔着门缝,望着他靠着门的瘦削背影。她道:“飞卿,别说了。”
范翕说:“不,你要知道你是要嫁给一个什么样的人。”
范翕望着天:“我不但会犯病,我平时的状态也和你认识的那个公子翕不一样了。我再对人温柔不起来、细致不起来了,我看什么都觉得厌烦。我不喜欢说话,不喜欢见人了。婚后你会发现我很闷。我正常的时候,脑子里有时候都会出现幻觉。我能听到鼓声,那鼓声催着我去杀人……”
玉纤阿沉默着。
她慢慢说道:“你答应了娶我。你说这些,是想要反悔么?”
范翕说:“